2014年12月25日 星期四

盧麒 (3)

離奇死亡

19669月盧麒出獄時,他的友人陳大偉[S1] 把他接到牛頭角佐敦谷徙置大廈一單位居位住。

1967323下午6時,盧麒被人發現吊死於牛頭角居所之內。新聞處當晚發表的消息說:『警方在現場所檢獲的筆記中,寫有有關該事件 (按:即騷動調查報告書) 的記錄,但直至現時為止,警方尚未能從這些筆記中去瞭解盧麒的死因。』

盧死後他姐姐不敢去殮房認屍。

盧麒公祭會

盧麒之死,在社會上引起很大回響,很多人懷疑他並非自殺。蘇守忠發起公祭盧麒,得到『一位胖胖的呂姓女士』捐出$100,租了北角萬國殯儀館的禮堂[S2] ,於331晚上舉行盧麒公祭會。

晚上7時許開始,主禮人及其他前來致祭人士紛紛抵達靈堂,出席者數百,其中很多是年青人。

靈堂上擺放了很多花圈,上面的輓聯摘錄如下:

『英魂未泯,浩氣長存』

『人間情暖薄,社會折楝樑』

『反加價潮振臂一呼名留千古,負正義飛來橫禍浩氣長存』

『廿載孤兒欲無言,一舉存名要歸西;笑駡由人君已去,盡心為民化作煙』

8時許,一臉愁容的葉鍚恩到達,會場響起一片掌聲,葉揮手示意停止鼓掌。蘇守忠形容葉到場時『態度微溫』,『用責怪的口吻』問他:『你通知了山昆納第大律師没有?……嘿,在電話中,你不是答應了代我請他出席公祭會的嗎?』原來蘇忘了。山昆納第在調查委員會聆訊中為葉鍚恩辯護,並且十分維護示威的一群。

靈堂上供著盧麒在天星碼頭參加示威時所穿的紅色機恤,上面的『反加價』、『反賭』等標語仍清晰可見。儀式旋即開始,由施應元作司儀,主祭蘇守忠,陪祭葉鍚恩、傳媒人馬文輝、小販代表陳炳棻、呂定坤。各主、陪祭人就位,作一字形橫排於靈位前,其餘人等肅立,各人用自己的宗教儀式上香或祈禱。之後由司儀宣讀祭文,此時有數名少女不禁掩面飲泣。

宣讀祭文之後,由主祭人蘇守忠報告盧的生平事蹟:『一個年輕人,他為了其他的青年,為了其他的市民,不惜冒險,他每一分鐘皆在危險的邊緣上,參加致祭的人,如果誰忘記了哭泣是怎樣的滋味,現在這裡再有一次機會,讓他哭泣吧……。』

跟著由葉鍚恩致悼詞:『我首次見他是去年4月,但是我不相信他是暴徒。此後我又見過他幾次,我仍不相信他是罪犯。誰不料上週我見他的是最後一面,前後相去不到一年的時間,他竟然去了。……他象徵香港被遺忘的年青一代,如果有適當的機會,他是不會落得如今的地步,不會入獄,也不會在委員會聆訊中出現。希望我們能夠從他身上吸取教訓。』

她接著宣佈以盧麒的名,創立一項奬學金,並邀請蘇守忠及陳炳棻協助管理,她又即席將一張$300支票贈交陳炳棻,作為該奬學金的第一筆捐款[S3] 

隨後還有數位致祭者發言。公祭會結束前,司儀宣佈公祭會同人將於5天後清明節到盧麒在和合石的新墳拜祭。最後蘇陳二人在靈前焚化九龍暴動調查委員會報告書,而葉鍚恩則焚化祭文。蘇守忠將那由某報館提供的盧麒遺照除下,送交葉鍚恩保存。葉接過盧遺照,『眼圈紅紅,淚盈於睫,捧著遺像呆看甚久,直至蘇守忠向她招呼時,她才如夢初醒,長嘆一聲後攜著盧遺像在馬文輝、蘇守忠等陪同下離開萬國殯儀館[S4] 。』

清明祭盧麒

45清明節那天,有50多人響應拜祭盧麒的號召,於上午11時在尖沙咀火車站集合,出發到粉嶺和合石華人永遠墳場。下車後掃墓隊即架起公祭當天用的黑白橫額,步行往盧在B段的墳墓。主祭者為蘇守忠,陪祭者施應元和陳炳棻,他們吸引了附近山頭數百掃墓人士圍觀。

蘇守忠等向著盧的石碑躹躬、燒冥強,他們在盧墳前放了7束鮮花,其中一束為3位少女所獻,上有字條寫著:『他為我們而犠牲,而今在這裡長眠不醒;他的生命以奮鬥堆積,何幸長眠不醒。』

另有一馬蘭女士,托掃墓人士帶來一封信在墓前焚化,裡面寫道:『我現在很傷心,流不乾的眼淚……像盧麒這樣的好青年,和那些許多和他一樣的好青年,得不到重視和幫助,而却讓那些邪惡的阿飛們消遙自在,這真是時代的末日到了。』

死因聆訊

6月召開死因庭研究盧麒的死因,在盧麒家中找到的筆記變成了他的自殺遺書。警方字跡專家在法庭上宣讀了『遺書』的內容:

『今次盧麒非死不可了。難以傳奇性的絕處重生了,怎麼辦呢?飯又難找吃,當局又說我不適應此社會。』

『上帝啊,告訴我怎辦才對啊!我困惑得要死,我是個罪人,且是罪犯,不能適應社會的青年,胡說什麼偉大理想,我根本一技無長,怎得生存,牽累了無數無辜者,罪惡的東西,罪惡的東西,不死也沒有用。』

『我是半天吊的,我失掉了母國的倚靠,無主孤魂的到處漂浮,心靈的創傷,直至永遠?還是短暫的?

『風雨無情,落花滿地驚春夢。江山如故,何日重生此霸才。』

『不能留芳百世,也遺臭萬年,真不枉此生,死也死個痛快。』

與盧麒同住的陳大偉在法庭上供稱,盧麒出獄後由他介紹到某公司任職,週薪25元。事發時他去到佐敦谷住所,發現盧麒跪著,用一件恤衫吊死在雙層碌架床邊。

法醫官作供說,估計盧麒的死亡時間是1967322晚上9時。他視察現場,碌架床上格距地面55吋,死者身高56吋,他估計死者當時站立在床邊,把恤衫在頸上打一死結,再把衫袖綁在床上的橫鐵。法醫官估計,死者是綁好後可能上下跳躍幾次,導致吊死自己。

法醫官排除死者被毒殺或被人捉住吊死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死者被人以枕頭等物阻塞口鼻再將其上吊,則與自己上吊情況相若,難以辨別。

葉錫恩認為盧麒不可能是自殺,她在自傳中寫道:『是誰殺死盧驥,我心中有數。不過沒有足夠的證據而把他的名字寫出來,我會被控誹謗罪。所有認識盧麒的人都不相信他會自殺[S5] 。』

另據蘇守忠多年後說,他當年曾與一位曾學過功夫的友人去紅磡殮房看過盧麒的屍體,發覺他背部傷痕累累,腰以下呈瘀藍色,明顯曾遭人毆[S6] 

可是盧麒雙親已不在世,只有一個怕事的姐姐,無人追究之下,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全文完)








 [S1]蘇守忠說陳大偉是無業漢,但陳在後來的死因聆訊中卻說曾紹介工作給盧。


 [S2]蘇守忠等本來付不起殯儀館禮堂的租金,幸得殯儀館股東張洪仗義,只象徵性地收取$100。原來示威前蘇守忠曾當過張3位子女的家庭教師。


 [S3]根據蘇守忠的回憶,他後來將獎學金的200元給了小販代表陳炳棻,因他為了出席聆訊、召待記者等事宜而長時間没有開工,損失重大;另蘇又給一位剛出獄的年青示威者100多元,作為到澳門醫跌打的費用。這都在蘇家裡、美國新聞週刊特約女攝影記者Helene Cooke的見證下進行。『從民到出家:蘇守忠傳奇的一生』,第27頁。


 [S4]工商日報1967-04-01


 [S5]《葉錫恩自傳》


 [S6]香港電台節目『思潮作動』2007-01-23播出蘇守忠接受主持人馬家輝專訪。

2014年12月24日 星期三

盧麒 (2)

被臥底出賣

晚上大約11時,盧任二人步行往加連威老道一間馬來餐廳,由盧用英文寫了4張字條交予任,由任交給商業電台、麗的呼聲、香港電台、南華早報,要求廣播或刊登[S1] 

之後,盧麒由加連威老道走出彌敦道,向樂宮戲院方面走去。不過,任柏没有照盧吩咐的去做,他拿了字條跑到西洋菜街樂群酒店,去找一位在那裡當藉、隸屬反黑組的警察朋友。

當盧麒走到樂宮戲院對面、即威菲路兵房旁邊時,遇上一群20多人的遊行隊伍,都是1020歲的年青人,他走入人群中,示威人士紛紛與他握手。附近的人越來越多,盧爬在週圍的人扶助下,爬上一個『前面危險』的交通標誌上,舉起右手向人群高聲叫喊:『不用怕差人拉,因為我們的行動是合法的,支持葉鍚恩議員,支持反加價到底!』他解釋不用怕警察是因為葉鍚恩說他們合法有紀律。

這時周圍有100200人,人群中有人喊:『打倒大英帝國!』『不要怕子彈和催淚彈[S2] !』盧呼籲人群不要做任何違法行為,或喊反政府口號。他晚上喝了兩杯拔蘭地酒,這時已有點醉醺醺。他從標誌牌跳下來,叫當時在身邊的馬國光做糾察,帶領人群向旺角方向前進。這時有兩名英籍、兩名華籍警司,帶領著約60名警員,圍著他們走。

當這群人走到普慶戲院對面西貢街時,遇上防暴隊發射催淚彈,他叫跟隨他的人回家,有些人就此散去,有部份人逃走,亦有部份留下來,一名20多歲青年要他帶頭去推倒汽車,他不允,那人指責他懦弱,没有資格做領袖,並企圖襲擊他。

這時兩名警員挾著他,把他推上一部4A巴士,巴士經過快富街口的瑞興百貨時,見到商店被人放火搶掠,那是47凌晨1時之後的事情。當時群眾還截停巴士燒車,盧麒下車想阻止群眾燒車不果。

違反宵禁令被捕

1時零5分,港督戴麟趾頒布整個九龍及新九龍的宵禁令,要求所有市民留在室內。宵禁令由1時半起生效,至清晨6時為止,違者會被拘捕。盧麒在一直在街上,不知是否得悉九龍已經戒嚴。

至清晨5時,盧麒在彌敦道及弼街交界的金輪大廈樓下走廊被一名反黑組探員拘捕,當時宵禁尚未取消[S3] 。他被帶到警署問話,8日曾回住所片刻,旋即再被帶返警署,之後一直被扣留[S4] 

410,另一被捕示威者李德義在旺角羈留所見到盧麒,那時他『面青青,眼光光』,盧麒對李德義說:『我被警察毆打,廹我捏造曾受葉鍚恩給與5,000元,這是警方要煮死葉鍚恩的方法[S5] 。』

413,盧麒被控以煽動暴動及破壞宵禁令罪名,在九龍裁判署受審,但他不認罪。次日,又被解送中央裁判署審訊,被控以『煽動暴動』及『意圖煽動群眾破壞治安』罪名。422,盧麒終以後一罪名被判簽保守行為3年。

大爆遊行內幕

翌日 (423),盧麒在皇宮酒樓召開記者會,在蘇守忠的陪同下,『大爆遊行內幕,為前所未聞者,指控中涉及各點,記者擬交有關方面研究[S6] 。』當日在場的記者不敢『有聞必錄』,轉報警方,顯見這是相當震撼的內幕。

蘇守忠說盧曾在走投無路之時在他的跑馬地古老大宅住了一星期,可能便是在他被判簽守行為之後。蘇說曾幫盧打電話求見葉鍚恩,約好了見面,但他和盧麒去到葉在火車橋附近的慕光中學時,葉卻拒絶出來見盧[S7] 

『偷單車』被捕

510,騷動調查委員會聆訊前一天,盧麒於中午12時,與友人楊金連在元朗福德街元朗戯院前被捕,罪名是『企圖』偷單車,12日在粉嶺裁判署提堂。由於盧楊二被告說要傳召證人出庭,裁判官韋華傑將審訊押後至517再審,最後盧被判入獄4個月。

根據蘇守忠的敍述,10日那天警方線人任蝦[S8] 在街上指著鎖在欄杆的腳踏車說是他的,叫盧麒隨便拿去用,但說忘記帶鑰匙,盧麒於是拿起磚頭想扎爛鎖鏈,立刻被便衣警探拘捕[S9] 

稱遭警方毒打

511調查委員聆訊開始。

523之後,盧麒多次被調查委員會傳召他作供。他於525在調查委員會上推翻所有口供,詳盡地講述了如何在旺角警署遭警方毒打。他說在47被捕當天,已被廹簽字承認葉鍚恩給他5,000字發動騷亂。

在被警方拘留的6天內,遭受嚴刑逼供,警署裏20-30人輪流毆打他,使用的武器用布包裹著,只造成內傷,外面不會有傷痕。他說探員反復問他收到葉錫恩多少錢,甚至恐嚇要把他槍斃,要他簽字承認收了葉鍚恩5,000元。又廹他認呂鳳愛是他妻子。

他曾被解到警察總部政治部,由兩名外籍高級警官及一名華籍警官審問,他們對盧很友善,說他的證供會保密,可以直言,盧於是說出被毆之事,並否認收了葉鍚恩的錢。但當他被送回旺角警署後,又再被打。最後他只好說:『算我收到5,000元吧!』那些探員就領他去見警司正式落口供,簽字作實,他說在警署裡被廹簽的文件多不勝數。

韋國士大律師又指盧麒在警署裡曾向警方說得到貝納祺的支持,曾請求貝納祺替他取回5萬元遺產,又說貝納祺對他說,這次示威是要推翻香港政府,以便盧麒等能坐上『大位』。

當時庭上擠滿了支持他的年輕人,他描述如何被警察歐打時引得哄堂大笑。他還嘲笑警察企圖掩飾的行為有如小丑。他還供出其中一個打他的警察就是後來因貪污被捕入獄的韓德,所以葉錫恩一直痛恨韓德。

在盧驥的指責下,警方說要傳召50名警探來證明沒有毆打之事。不過在山昆納第大律師的盤問下,監獄醫官不得不招認,盧騏被送進羈留監獄時,他腿上的紅腫是毆擊所致。另外,好幾名判獄的青年的供述都證實有屈打成招的事情。




 [S1]後來調委員會聆訊時,任說是盧主動要寫該4張字條的,而盧則指是任提出的主意。
 [S2]警方後來指這兩句話是盧麒喊的,而盧則否認,但承認人群中有人這樣叫喊。
 [S3]工商日報1966-04-14
 [S4]工商日報1966-04-10
 [S5]見工日報1966-06-03所載李德義在調查委員會聆訊中的證供。
 [S6]《星島日報》1966424
 [S7]『蘇守忠文集』第20頁。
 [S8]當時的新聞報導說與盧麒一起被捕被控的男子名楊金連;而蘇守忠記得那人叫蝦仔。任蝦或蝦仔可能是花名或偽名。
 [S9]『蘇守忠文集』第29-30頁。

2014年12月20日 星期六

盧麒 (1)


1966年反天星加價第二男主角盧麒,祖藉南海,大約1949年出生,1958年由廣州來香港,在英文書院讀中學,後輟學到製衣廠做文員。1966年反天星小輪加價示威發生時,他正在新浦崗精美製衣廠當文員。

根據蘇守忠的回憶:『盧褀 (按:即盧麒) 在香港只有一位怕事的姐姐,及一位壓惡他的叔父──他的母親據說是自殺死的,留下一幢時值約四萬的樓宇給他。』

1966年反天星示威時他還未成年,所以還未取得該物業,那時他與一男性友人陳大偉住在馬頭角道918樓。

參加反天星加價絶食

196645中午12時,盧麒乘船過海去看看蘇守忠,在船上他跟其他乘客談論天星加價問題。12時許到達中環天星碼頭,盧麒聲稱受到蘇守忠絶食行動的感召,到中環天星碼頭加入反天星加價示威的行列。當日盧麒戴黑邊眼鏡、長著長頭髮、穿著一件『紅得令人目眩[S1] 』的飛機恤,上面寫上了反加價的標語。他告訴記者他是單獨行動,没有受人指使。

後來在暴動聆訊中揭露:原來他一開始就被警方鎖定為目標人物,派出一名警方線人名叫任蝦者認作紡織工人貼身追隨,任蝦其後作為警方證人出庭作供。而盧亦曾告訴記者,45他參與示威後,即遭到8名警探跟踪、監視。

45蘇守忠被捕後,盧麒與一班示威者到港督府要求釋放蘇,他代表其他示威者入港督府內,並帶同他在家中寫的一封請願信,但没有獲港督接見,港督副官告訴他港督不會見他們。跟著他又與其他示威者去找葉鍚恩求助,並與她一起去警署探蘇守忠。之後又去蘇家探蘇守忠父母。

他當時在新浦崗精美製衣廠當文員,他的老闆知道他到港督府請願一事後,便把他解僱了。

發動示威

當天晚上,盧麒與盧景石、呂鳳愛等4人回到中環天星碼頭,與其他人會合。盧麒提出到九龍呼籲市民簽名反加價,其餘人等一致贊成。

當晚855分,盧麒、盧景石,呂鳯愛等一行15人,乘撘天星小輪過海抵達尖沙咀。他們在碼頭把語木牌等靠在牆邊,開始叫人簽名。不久,盧麒表示開始遊行,於是在912分他們從尖沙嘴碼頭出發遊行,由盧麒和盧景石帶頭,一面拉起用中英文書寫的白布橫額:『反對加價,反對天星小輪加價,反對港府加價』,一面叫喊反加價口號。當晚示威遊行由尖沙咀出發,去到旺角,然後再折返尖沙咀。之後再由尖沙咀出發,進行第二次遊行,直至翌日凌晨3時許。

盧麒在524的聆訊中說他根本没有參加第一次遊行,他與一名新報記者步行至倫敦戲院,就在那裡坐巴士回家,回到家裡大約是午夜時時份。但在聆訊中,盧景石說盧麒不只參與了第一次遊行,而且還回到尖沙咀,再帶領另一次遊行。而記者亦於當晚11時許見到盧麒在遊行隊伍中。

盧麒約了呂鳳愛翌日 (46) 一早一同去法庭旁聽蘇守忠的審訊。第二天早上,盧於8時半去到呂鳳愛在通菜街的寓所,他們二人先到ABC餐廳吃早餐,由呂付賬[S2] 。渡海後,他們遇到一班記者,於是一起乘巴士到法院。他們到達法庭外,其餘示威者亦相繼抵達,其中林少樂向人借了50元,交給盧麒,準備保釋蘇守忠,但所有到庭的示威青年都被拒入內。

向革新會求援

審訊結束,知道蘇守忠已經由家人保釋,他與呂鳯愛及林少樂,由一名阮姓中年男子帶領前往革新會。他們到訪革新會的目的,是想請教如何舉行合法的示威。當時貝納祺不在,該會由秘書黃博度接見。另有兩名男子:20歲的李德義及21歲的莫洛衞亦在革新會,據助理警務署署長盧諾夫後來在聆訊中表示,這二人可能是想向貝納祺報導前一晚示威的情形,盧麒等去到時他們已傾談完畢。

黃博度告訴盧麒等他將與貝納祺共進午餐,到時會將他們的問題轉告之,他們可於下午230分致電貝納祺查詢。盧請求黃代為草擬一封給港督的請願書,黃即時用打字機替他打了一封,讓他抄了一份,並在上面簽名,署名『虎落平陽』。

盧麒與呂、林、李、莫等5人,隨即攜同請願書前往港督府請願,起程前盧麒先打電話知會尖沙咀警署,警方答應在法律內絶不干涉,但警告如發生違法的事,則盧麒要負全責。

5人步行去港督府,於中午1210分到達,隨即竪起標語,上面寫著『請政府支持,嚴禁加價狂潮』,並將請願書呈交港督副官,請願書提出反對一切加價,以免其他公司仿傚,及引致經濟混亂及港幣貶值。請願書更要求警方釋放示威者,因為警方觸犯了大英聯邦民權憲法,要求警方道歉及公平處理,以後不可再予干涉,否則上訴英庭。

盧麒雖自稱是製衣廠工人,但卻能以在場記者認為是流利的英語與港督副官對話[S3] 。他又對記者說及警方被監視一事,但他說他没有做錯事,所以不怕。

下午230分,盧麒等按照革新會黃博度的指示,致電貝納祺,貝在電話中安排與他們於530分見面。

下午4時,盧接受商業電台訪問,他說不是不贊成市民示威,但要自組糾察隊,一切要合法。

下午5時半,部份示威者,包括盧景石、呂鳯愛、以及保釋出外的蘇守忠,與革新會開了一次會,大家同意於423舉行一次民眾大會。貝納祺並忠告蘇守忠等,未得警方批准的示威是犯法的,希望他們暫停示威行動,一切等待群眾大會召開再說。可是盧麒没有參加這次會議,没聽到貝納祺的警告。

當日黃昏,盧與幾個朋友又回到尖沙咀,坐在火車總站旁一張長櫈上。大約晚上7時,一名叫任柏[S4] 的工廠散工路過該處,見到盧等,上前與盧認識,盧邀請任一同遊行。二人首先去西青會,到大堂詢問處求見『大班』,要求『大班』支持反加價。但『大班』不在,就留下英文字條後返回碼頭。

左派拒絶支持

815分,盧麒與任柏乘巴士到土瓜灣馬頭圍道的工聯會,要求其主席發動屬下工人罷工、學生罷課。但他在工聯會只逗留了短短10分鐘,可見他的計劃没有得到工聯會支持。根據1967年暴期間被捕入獄的出版界人士翟暖暉透露,當時部份騷亂份子確曾尋求工聯會支持,但不得要領[S5] 

事實上,左派在1966年的騷亂事件中緊守中立,左派報紙文匯和大公甚至站在政府立場,強調要維持社會秩序[S6] 

離開工聯會後,盧任二人乘巴士到黃大仙街坊會拜候,可能亦是尋求他們的支持。之後,盧麒打電話通知各大報館:他將在尖沙咀碼頭見記者。1020分他們回到尖沙咀碼頭,盧向30名到場的記者發表講話。

稍後,他答應了一間報館做專訪,於是與任坐上該報館的汽車,車子駛至何文田一處山邊。根據任柏後來在法庭上的證供,盧麒告訴該報館記者:他們的遊行是合法的,而且是有組織的,領導人有4 盧麒本人、盧景石、『小姐』、蘇守忠。他們的行動是有步驟的,首先在當日下午4點鐘往見革新會秘書黃博[S7] ,請其支持;第二是呼籲工聯會主席發動罷工罷課;再其次是要求電車職工罷工。專訪後原車返回尖沙咀碼頭。








 [S1]蘇守忠語,見『蘇守忠文集』第23頁。


 [S2]後來盧麒被控偷單車,是因為没有錢從元朗坐公共交通工具出市區,要借人家的單車一用而出事。可見盧似乎很窮。


 [S3]工商日報1966-04-07


 [S4]又名任蝦。


 [S5]張家偉:《六七暴動 ─ 香港戰後歷史的分水嶺》第一章『六七暴動的前奏』,第27-28頁,香港大學出版社,2012


 [S6]同上。


 [S7]盧麒等往見黃博度的時間似應是當日上午。

社運先驅蘇守忠 (3)

終於入獄

在法庭上,蘇堅持要用他自己的『中國儀式』:『我要執住中國偉大學者墨子的鬍鬚發誓,而不是採用法庭之宗教儀式。』蘇說這是根據他自創的宗教。法官判案時指蘇守忠『行為愚蠢,且故意如此。又指蘇愛出風頭,在法庭之表現已可見[S1] 』,又指出蘇仍在簽保守行為期間,故判蘇守忠每項罪名入獄三個月,同時間執行。

蘇於是被關進芝麻灣監獄。後來因為在獄中行為良好,刑期減了1個月,兩個月後便釋放出獄。在芝麻灣服刑期間海倫不斷寫情書給蘇,令他在監獄的日子比較好過。

芝麻灣監獄
自此,每逢社會上有什麼大事故發生,例如1967年左派暴動時出現土製炸彈,蘇守忠都會被政治部請去問話。蘇每次都反問對方:『你到底認不認識蘇守忠?我鼓吹的是和平運動,用非暴力的、不合作主義的方式爭取社會正義,怎可能到處放炸彈?』

天星小輪事件後,他曾在《新生晚報》、《知識分子半月刊》、《風采周報》、中文《花花公子》及《明報》撰寫專欄。他亦從事過很多行業,曾當過工廠工人、地盤操作重型機器的工人。

轉信佛學  浪遊日本泰國

暴動事件發生後,蘇守忠更覺天主教的教義的不足,繼續轉向中國哲學,愛看《易經》,尊崇墨子的『兼愛非攻』,但最後還是醉心於佛家。為求佛法,蘇跑遍大小廟宇,更遠赴大陸求道於高僧,高僧說他塵緣未了,必須等待機會才能出家。

1967年,蘇守忠聯絡上美國清教徒的反核反戰的和平運動總會Quaker Action Group,知道他們的和平運動船『鳳凰丸』將會路經香港,希望可以參加他們的反戰活動,可是這次船長没有邀請他同行。

翌年 (1968) 鳳凰丸這艘三桅機動木帆船再到香港,這次蘇與鳳凰丸大副做了兩次演講籌款,以補助下一次行程的經費。1968年蘇守忠到停泊在香港仔的的鳳凰丸上幫助維修,兩個月後帆船修好,蘇就乘坐該船前赴日本。這條船連蘇守忠在內只有6人,除蘇之後,其餘的都是西人,他們全部都要輪班把舵。蘇在途中飽受暈浪之苦。

航行12天後鳳凰丸駛進日本長崎的港口,最後到達和平中心所在地的港島,船員就各散東西。蘇守忠繼續在日本『浪遊』了一段時間才回香港。

1968年鳯凰丸上蘇守忠與船長交談。

1969年蘇守忠與美籍雕塑家保羅史凌格。

1970年他曾在泰國過著和尚生活。同年回港後從事翻譯佛經的工作。不過兩個月後,他收到意大利語文學院入學證,於是便飛到意大利羅馬去,那已是冬天的事情。在意大利,蘇曾與一位名仙蒂的洋女子作短暫同居。

1974年蘇守忠從意大利回港,跟一位陳姓玉石打磨師父學藝,之後在連卡佛做了一年玉石設計、雕刻師。

與粉絲結婚

蘇守忠當年在天星碼頭絶食,可謂出盡風頭,除了前述的海倫外,還有不少女性對他仰慕。蘇守忠妹妹的一位同事、玫瑰崗學校女教師吳明,便是蘇的其中一名粉絲,於9年前的天星事件時已拜他為偶像,這時則愛他潦倒云云。蘇形容吳樣貌平平,且有點tom boy的爽朗性格,最後二人於1975年結婚。

蘇結婚後從跑馬地搬到筲箕灣的瑞祥樓,後來再搬到沙田好運中心。蘇吳這段婚姻維持了15年。

想入電視圈不果

婚後蘇為周刊寫稿,及替太太的學生改習作。蘇對導演也很有興趣,有段時間,一心想入無線電視工作,有個朋友推薦他給方逸華,但得來的回答是:「唔得喎!有佢個名嘅戲,唔賣得去台灣,亦賣唔到去新加坡。」蘇寫的是寫實劇作,其中有個寫警察貪污的劇本,當時來說是很大膽,但最後都不獲取用。

1977年蘇為TVB編寫一輯由吳昊執導的單元劇「北斗星」的劇本,他寫一個犯過法的人,因出獄後仍與黑社會有聯絡,最後社會環境及警方都不容許他過正常生活,最後雖然太太臨盤在即,但為了生活被迫離開香港,不過最終劇本被改頭換臉,而編劇的名字也不是他。此外他亦為TVB寫過「畸人列傳」電視劇的劇本。

化名學中醫

同年較後時間,蘇守忠完全放下寫作的工作,化名蘇濤,在菁華中醫學院內科方脈及針灸班就讀3年的課程。

1979年,他把身分證上的名字改了,希望其他人不知道他是蘇守忠。岑逸飛記得於1970年代末聯絡蘇時,他『變得極度的[S2] 』,不想再提以前搞社會運動的事。

1980年中醫課程畢業後,他又到大嶼山寶林寺要求接受他出家,但又被拒絶。

蘇隨後跟隨兩名醫師學師,並於1983年開始行醫。1985年曾當UA6間戲院的經理、百麗殿戲院後台製作、當過人事部主管等。1989年獲天主教米蘭會葉方濟司鐸委任為「露宿者之家」的針灸戒毒醫師。同年自己在葵涌新區開藥材舖,每天工作11小時。

1990年蘇守忠跟被他形容為『物慾主義』的妻子離婚。蘇說他是被一名接受他義務治療的病人 (張發奎將軍一位『浮誇潦倒』的侄兒) 令到他家也散[A3] ,但没有說出詳情。因為家散了,於是他決心出家。

終於出家  得嘗所願

1990-1991年,蘇守忠5-6次拜訪寶林寺。1991年他正式皈依聖一法師,成為佛門子弟。


1993年在台灣圓光佛學院出任當值中醫師。1994年任西安佛光醫院內科及傷科主診醫師。

1996決定遁入空門,在寶蓮寺正式受三壇大戒,剃度為僧,最初法號『隆世』比丘,後來師傅替他改為『曜樂』,說響音易叫。

19974月,蘇守忠遠赴鍚蘭攻讀一個佛學學位,打算4年之後畢業,便可登壇說法,但最終似乎没有完成這個願望。

1998他推出自傳;5月拍攝《從騷動者至先行者》(又名《民意不值斗零》)── 蘇守忠之故事紀錄片。

挺身支持保衛天星

蘇守忠出家後沈寂了多年,至2006年才再在公眾場合露面。

200610 - 11月間,一群年青人在香港天星碼頭聚集,反對政府計劃拆毀碼頭。1126晚上6時半,40年前在同一個碼頭發起反天星加價運動的民運先驅蘇守忠忽然出現碼頭,探望示威人士,短短逗留了數分鐘。蘇與示威者何來低聲交談數句,並送了一隻VCD給何來,然後悄悄的離開。

他還想出版一本紀錄港人保衛天星碼頭的專書,認為這是留得住天星的唯一方法,他向各方收集有關天星拆卸的報道剪報及評論文章,再結合一些彩色圖片,以輯錄成書,「本書可以流傳千古,留低大家集體回憶。」

果真『塵緣未了』?


 
蘇守忠支持保護天星碼頭。

20061126上,蘇守忠到中環天星碼頭
探望示威人士,與何來低聲交談,並從袋
裏拿了一隻
vcd送了給何來,然後離開。





批評佔中

2013年,蘇守忠的名字 (那時已改稱蘇祐世) 再次見報,原來他離開了寺院,居於黃大仙下邨龍光樓,2005年與鄰居結怨,因懷疑鄰居想緃火燒他家而報警,令鄰居被警方扣留了12個星期;後又滿被該鄰居在其門上掛上『燒肉和尚蘇守忠』和『玩火水報假案』的字板而告上法庭,最後區域法院判鄰居誹謗,需向蘇賠償3[A4] 

鄰居不服上訴,聲稱拍得蘇與女性朋友在麥當勞吃魚柳包,蘇則辯稱只吃麵包没吃魚[A5] 。有關官司似乎仍未結束。

聆訊期間蘇接受記者訪問,指自己是沒有還俗,是住在公屋的出家人,「有人地方就有是非,佛門未必係清靜地」。

蘇為註冊中醫,但他說沒有續牌,已沒有執業,甚少診症,現靠積蓄生活。空閒時間做什麼?「得閒睇中共黨史」。

蘇是香港街頭運動的先驅,記者問他對於『佔領中環』運動的看法,蘇說「不知所謂,唔當自己係中國人」,認為主辦者「得個講字,唔夠膽做」。

原來晚年的蘇守忠逢泛民必反,並狠批那些叫喊「倒梁」、推動佔中、高舉龍獅旗的人。對於香港近年頻密的遊行示威,蘇守忠指是因為香港人患上「恐共症」,令香港「亂到好緊要」,「成日不停咁嘈,你嘈得多人哋都厭,有冇效先?」

他又抨擊戴耀庭佔領中環爭取真普選的計劃:「佔領中環根本破壞香港經濟,搞亂香港………呢啲懵人讀壞書,中晒西方嘅[A6] !」


2013年蘇守忠在法庭外攝。蘇因不滿被鄰居在其門上掛上『燒肉和尚』的字板而告上法庭,2014年法庭判鄰居誹謗。


(全文完)








 [S1]工商日報1967-04-27


 [S2]『從民到出家:蘇守忠傳奇的一生』序三。


 [A3]《蘇守忠文集》第139


 [A4]星島日報2013-10-17


 [A5]星島日報2014-05-03


 [A6]『蘇守忠:香港人有恐共症』,AM730 2013-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