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19日 星期二

1966年反天星加價騷亂 (4) ─ 蘇守忠被捕

蘇守忠邀公眾參與

4月5日清明節公眾假期上午,天繼續下著大雨,蘇守忠在家睡了數小時之後,於早上10時驚醒,那時家人對於他之前一天的所作所為還懞然不知,他離家時他們也没有阻止。

1030分蘇回到天星碼頭繼續示威,再次引來不少途人圍觀。有人向他展示一份小報的報導,原來不知是誰放出來的消息,說他之前一晚到洗手間內偷吃朱古力,蘇一笑置之,但似乎已有人開始採取抹黑的手法對付他。

蘇守忠繼續他的絶食行動後不久,即有他的支持者陸續加入他的行列。10時許有3名青年加入。

一位是15歲士多送貨工人周偉良,當天早上幫同事到天星碼頭買馬票後,見到蘇守忠便決定參與他的絶食抗議行動,那時他只穿著背心,他聲稱被老闆炒魷魚也要堅持。

另一位是易通英文書院中3學生林少樂,在看到報紙報導後決定參加行動。

還有一位是西南中學3年級學生歐陽耀榮[S1] ,當天早上,他原本約了朋友去旅行,在紅磡碼頭集合,但因人數太少,臨時取消。他坐巴士到蘇屋邨遊車河,其後再返尖沙咀,覺得無聊,大約上午10時,決心過海,到中環天星碼頭看蘇守忠。

12時許,一位20多歲、不願透露姓名的報館編輯 (後來知道此人名林少華),看到其他報紙對蘇的不公平報導後決定參加;還有戴眼鏡的17歲新浦崗精美製衣廠文員盧麒,他承認是蘇守忠的行動感動了他。

下午1時,年輕排字工人譚日新亦站到碼頭欄杆上,他自認很怕事,但受到蘇的絶食行動所感動而站出來。

當天早上,政府官員與警方開會商討對策,研究如何避免事件越鬧越大,成為政治事件。會議結果,決定拘捕蘇守忠。

下午2時,中區警署接到指令,隨時候命採取拘捕行動[S2] 

2時許,據報章報道,有絶食者向群眾提出了兩種反加價的策略:第一是遊行示威兼罷工,號召全港市民罷工罷課,並持標語遊行示威,要求政府平抑物價,舉行遊行的最佳地點是彌敦道至大埔道,以及皇后大道中至港督府。第二是沉默抗議,號召熱血青年闖入港九天星碼頭大堂席地而坐,直至小輪公司有明確表示為止。而進行這些行動的最佳日期為48-11日。這時有一名貎似便衣警員的男子上前干預,講者問他:『假如我是電影明星,你是否會干涉我?』

當年報章報導没有提及講者的名字[S3] ,但當時只有蘇守忠是有備而來,其他人都很年輕,只是響應蘇守忠的號召而已。而蘇後來在法庭亦採用同樣的理由反駁對他的質問,所以這人很可能是蘇守忠本人。

3時,蘇守忠依照之前一日的承諾,宣佈自己的姓名地址,但當時只有一間報館(蘇守忠不記得是晶報還是商報) 的年輕女記者在場。

305分,應允助蘇演說的盧景石來到碼頭,令反加價隊伍增至8人。他們對記者說,事前互不相識,亦無計劃,但彼此間却有共同的理念,就是反對天星加價。


(196645,蘇守忠 (帶太陽鏡者) 與其他示威人士在天星碼頭向市民解釋他們絶食的原因,右邊帶眼鏡的那位青年應該是盧麒。)

8人互相寒暄請教姓名後,便開始商討下一步的行動。最後決定,歐陽耀榮、譚日新和林少華3人到九龍尖沙咀天星碼頭示威,其餘5人留守港島天星碼頭。

這時圍觀的有200多人,蘇守忠和盧景石站到欄杆上,向他們高聲說:『我們這樣做,是為香港市民著想,絶無個人利害或出風頭等情形存在。』同時強調背後無人支持或指使,並表示會堅持到底。圍觀的人中有人大叫:『好嘢!』『你喺得既!』還有人鼓掌歡呼。

盧景石用英語說:不必所有人都絶食支持蘇守忠,可以與警方和小輪方面交涉,或遊行示威。但群眾對他的話反應不大。

盧景石向蘇及其餘示威人士提出於翌日早上10時到港督府請願,獲得眾人同意。

這時一位穿灰色毛衣的17歲少女上前與蘇守忠握手,對他說『年青人,我支持你。』蘇覺得她『美艷而直率』,以為她是大學生,後來才知道她名呂鳳愛,是一間手電筒工廠的中文會計,剛下班經過碼頭[S4] 。蘇對她說他們準備於翌日上午10時到港督府請願,那位少女說她也會去參加這行動。蘇跟著站到帆布櫈上呼籲羣眾積極參與反加價行動:『憑信件、空口叫而缺乏實際行動的人是弱者。』

蘇守忠被捕 

跟著蘇守忠交給盧景石兩周前葉錫恩寄給他的一封信,叫他按照信封上的電話號碼打電話給葉,要求她給予支持。那電話屬於葉錫恩任教的學校慕光小學,但當時葉不在學校。

當盧景石正在碼頭報攤旁的電話亭打電話時,一輛警方吉普車駛到天星碼頭,那時是下午345分,車上一人下車,他是海旁警署署長、高級督察鄭卓田[S5] ,一名一直在附近監視的軍裝警員陸志超,立刻上前支援,他們趨前排開人羣,走到頭等旋轉機入口處前,鄭督察對站在帆布凳上的蘇守忠說:『我現在警告你,你在此處會阻礙行人,請馬上離開。』蘇說:『你不能指我阻街,我並没有阻街,圍觀我的人有他們的自由。如果一個名星站在這裡,引來大群人,難道你也把那位明星拘捕?』鄭督察說不想跟他辯論這一點。

這時旁觀人群中噓聲四起,兩名警務人員唯有離開,離去時鄭督察對蘇說:『我警告你,你要在15分鐘內離開,到時我會再回來,如果再看到你,我會拘捕你。』

15分鐘後,即下午4時,鄭卓田督察帶同警長龔茂泉回到示威現場,這次還有警司竇信和另外幾位警務人員同來。

鄭督察對蘇說:『我現在警告你,要你離開此地。』蘇聽後向圍觀的人問:『幫辦要我離開,你地大家的意見如何?』圍觀者不約而同地喊叫:『我們絶對支持!不能拉他!』鄭督察又說:『我現在第二次警告你,你離還是不離?』良久,督察見蘇不作回應,便說:『我現在拘捕你。』跟著右手按在蘇左肩上,表示拘捕他,而警長亦上前配合,一左一右將蘇帶往警車,卻放過了其他示威者。

此時人羣略見激動,一直跟在蘇的後面,質問警察有何權力逮捕他,又有人大聲說警方為何不集中力量去禁賭,其中一名光頭男子狀欲上前襲擊警員,蘇回頭對人羣說:『我不希望這一行動引起過度的忿激。』然後步上警車。

這時盧景石打完電話回來,眼巴巴看著蘇被警方帶走,立刻跑到盧麒等人站立的地方告訴他們。

警方是以阻礙行人通道為理由將蘇拘捕,帶返中央警署。蘇守忠描述他被帶到警署後的情形:『[一名]初級的普通幫辦以為可以威風一下,質問我的姓名職業等,我就不客氣地說:「這裡有的是總督察及高級警司,幾時輪到你問?」』最後鄭卓田於445分落案按訴蘇阻街,但蘇在案卷上刪去『被告』之字。

(蘇守忠被警員帶走。)










 [S1]歐陽耀榮 [S1]在香港出生,家中有母親及一姊,父親在美國經營餐館,經常匯錢回家。母親與姊姊都有入息,約250元。他在振華小學畢業,在崇恩中學讀了3年,19658年轉讀西南中學。工商日報1966-05-19


 [S2]何耀生:『集體回憶之中區警署百年警署的故事』,第60頁。


 [S3]工商日報1966-04-06


 [S4]『蘇守忠文集』第19頁。


 [S5]這位督察的名字,工商日報1966-04-14在有關審訊蘇守忠的新聞報導中稱為鄭爵田,蘇守忠在他的回憶錄中稱他為鄭卓庭,均誤。這裡是根據何家騏、朱耀光著《香港警察 歷史見證與執法生涯》第96頁,引自1968年出版的《香港警察雜誌》第18卷第13號的資料。

2014年8月3日 星期日

1966年反天星加價騷亂 (3) -- 蘇守忠碼頭絶食抗議


44 (星期一) 早上8時半,一位25歲的青年人[S1] ,跑到中環天星碼頭外進行絶食,抗議小輪公司加價。用絶食方式抗議交通工具加價這次是香港開埠以來第一宗。

這位青年人戴著一副深黑色眼鏡,反穿一件黑絲綢襯裡的校褸,上面用白油漆上示威標語:左臂寫上『democracy』,右臂寫著「支持葉錫恩」,背部上半部寫上「Hail Elsie / 絕飲食 / 反加價潮」、下面寫上『Join hunger strike to block fare rises。他聲稱會堅持絕食,『直至撤銷天星加價,或者至餓暈為止[S2] 。』但他拒絶向記者透露自己的姓名。



 這人名蘇守忠,與母親及兩位妹妹居於跑馬地黃泥通道。他是翻譯員,又是專欄作家,為報紙雜誌寫稿,曾當海員,亦曾在淺水灣酒店及廣告公司工作[S3] 。他向傳媒說他有感於香港生活實在處處逼人,所謂自由,僅為一般有錢人家燈紅酒綠、風花雪月而已,而貧苦市民日以繼夜胼手胝足生活,經已喘不過氣來,而今政府當局百物加價,故他日來與友人商議後,認為一定要反對加價。43他看到晚報刊載英文星報有關葉錫恩呼籲市民以行動反加價的言論,於是興起了採取行動的念頭。

絶食之前想了一晚,蘇守忠下定決心,待家人熟睡後,於凌晨2時悄悄地下牀,把中學時的灰色校褸拿出來,躱在傭人房間,將校褸反轉,在襯里上用白油寫上那些反加價的標語,用的是簡單的北魏字體,然後掛在露台風乾[S4] ,忙到第二天 (44) 清晨5時許才回到牀上再睡覺。

一睡至早上10時驚醒,慌忙起牀梳洗。雖然當日天氣和暖,他還是穿上一件保暖的樽領毛衣,吃下一碗飯、8粒暖胃的中藥丸,作好持久戰的準備。蘇守忠預算開始絶食後要應付許多傳媒訪問,發表個人的宣言,想信晚上不會有機會回家,所以帶備了牙擦、一張休息用的三腳帆布櫈、以及一份刊登葉錫恩反加價新聞的英文《星報》,於1015分出門。那時他父親還未起牀,母親一早就出了印刷廠工作,兩位妹妹快要會考,正在溫習,没有人留意他在幹什麼。

他計劃了預先通知傳媒,但由於家中未裝有電話,於是到附近一間車房借電話電告英文星報,說當天早上會有人在天星碼頭絶食抗議小輪加價。一切就緒,他便向天星碼頭出發。
蘇守忠去到碼頭,在欄杆旁停下來,將校褸反轉,露出在襯裡寫上的標語,再穿在身上,手中拿著英文《星報》,展示頭版葉錫恩呼籲行動的標題,面上戴著一副太陽眼鏡,站到碼頭左邊的第一格欄杆的石墩上,引來大批途人圍觀。

數十年後蘇守忠還記得那時的情形:『這時候,行人開始圍攏起來,起初是好奇的發問。不久,星報的採訪部人員來到了,而我一直不允公佈我的姓名──這是我持久戰策略一主要部份[S5] 。』

有一名女警上前干涉,蘇指著該她說:『我站在這裡反對加價,不單止為我,而且還對你有益,難道你將來過海不要多比斗令嗎?』有圍觀者拍喝采,並向女警喝倒彩,女警感到不好意思,唯有走開。

後來又有一警員勸他從欄杆上下來,他說:『你知道倫敦有個海德公園嗎?市民有意見便在該處公開發表。』該警員聽完後亦被群眾『噓』走。

當天再没有警員干涉蘇守忠,可是,中區警署已經接到上頭指令,要好好監視他的一舉一動[S6] 

當報館記者趕到現場,蘇守忠就轉身讓他們拍攝寫在背上的標語。而他戴上墨鏡,是不想讓父母太早在新聞照片中發現絶食的示威者原來是[S7] 

至下午5時後市民開始下班,碼頭外來往的人越來越多,而且其中不少停下來圍觀,令行人通道水洩不通。圍觀者中大部份是支持他的,但亦有小部份反對他、譏笑他的。當時附近報攤正售賣登有他絶食抗議新聞的夜報,他買了幾份放在腳邊,讓圍觀者閱讀。

就在5時左右,一位19歲中西混血青年悄悄地來到碼頭,模仿蘇的做法,將身上的棕色外衣反轉穿在身上,露出白油寫的中英文標語。他站在離蘇守忠不遠處,靜靜地觀看蘇向周圍的人演說,與他們握手。但他始終没有上前與蘇交談,記者的注意力都在蘇身上,没有留意他。

黃昏6時,天開始下起雨來,蘇守忠轉移到頭等入口處,圍觀者亦跟隨著,令頭等入口堵塞。當時有人向他鼓掌喝采,他就舉起右手高呼:『未來XX葉錫恩!』後來碼頭人員及警員勸籲圍觀者讓開一條路讓搭客出入。

到晚上約8時,雨下得很大,圍觀的人減少了,那19歲青年也回家吃飯去了。蘇守忠開始感到困乏,坐到他帶來的三腳帆布櫈上稍事養神。不過他對記者逝言會堅持下去。

(蘇守忠坐在三腳櫈上休息,地上放著報道
了他絶食新聞的當天晚報。)
他聲稱支持葉錫恩,但他說事前葉並不知情。而葉錫恩當天晚上接受記者訪問時,亦稱是看到晚報才得悉這件事。她說:『他做得對,他以實際行動面對現實,這是真正的民意所在。』記者問如果蘇守忠因阻礙交通而被捕,她將怎樣幫助他。葉說:『他有他的自由權,他這樣做並不犯法,而且他並不阻礙交通。』至於其他市民會採取什麼行動,她說她不知道。『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我將乘搭二等船位[S8] 。』

就在看過晚報的報導、接受了記者訪問之後,葉錫恩大概覺得需要去看看蘇守忠,於是她冒著大雨和夜色,趕到碼頭[S9] ,那時已是晚上845分。她見到蘇的行動引來途人圍觀,堵塞了通道,便上前與蘇見面。這件轟動全港的反加價事件的兩位主角初次見面時談了些什麼呢?據葉錫恩回憶,她提醒蘇香港是不准示威的,由於他已吸引了一群人在他身邊,可能會被控阻街罪,如果因此而留下案底便毀了他的前程。可是蘇說他懂得法律,但不介意被[S10] 

而蘇守忠在見過葉之後當晚對記者說,葉對他說了很多鼓勵的話,並說希望可以盡快解決這件[S11] 。記者則聽到葉告訴蘇她已發信籲請各街坊福利會支持反加價[S12] 。他們的談話持續了大約10分鐘[S13] 

凌晨1時,先前那位19歲混血青年回到碼頭,見蘇守忠一人獨坐,於是也靜坐一旁,當時有數名記者也坐在該處,青年與他們交談起來。此時蘇走過來,與青年握手。這青年姓盧名景石,是中葡混血兒。蘇想說服他加入絶食行列,但盧認為絶食效果不佳,向群眾演說更為有效。於是蘇邀請盧翌日再去碼頭助他演說,盧答應了。

凌晨2時,工商日報採訪主任來到天星碼頭,追問蘇守忠的個人資料,因到那時為止,公眾、傳媒和葉錫恩都還未知道蘇守忠的名字;但蘇還是拒絶了,他說計劃第二天下午3時才向傳媒宣佈他是誰,這也是他的長久戰策略之一,而且只告訴工商日報對其他報館亦不公平。

蘇拒絶了工商日報採主的要求後,因為整天一點水都没喝過,口腔膠著,就走進碼頭的洗手間潄口,這時有一男子跟著他進去,並在旁觀察,蘇不以為[S14] 

潄過口後,蘇回到碼頭外,這時是凌晨時份,蘇感到勁風撲面,覺得應該保持體力,以作長期抗爭,於是於凌晨425分乘坐的士回家,獲的士司機免費送他一程。

當日黃昏的滂沱大雨最終釀成災難,港九新界發生多宗洪水和塌樓事故,17人死亡或失踪。









 [S1]明報和工商日報196645的報導都說這位青年年齡27歲,可能因為那時華人一般用虛齡。


 [S2]明報1966-04-05


 [S3]明報1966-04-06


 [S4]據蘇守忠說,這件校褸後來有工廠工友出兩圍酒席的代價向他購買,但原來事發後蘇母為免再惹麻煩,就把那件褸扔掉,實行毀屍滅跡。


 [S5]『蘇守忠文集』第17頁。


 [S6]何耀生:『集體回憶之中區警署百年警署的故事』,第60頁。


 [S7]『從民到出家:蘇守忠傳奇的一生』,第24頁。


 [S8]明報1966-04-05


 [S9]葉錫恩去到碼頭的時間大概是晚上8時至11時之間,因為明報記者8時訪問蘇守忠時他還未見到葉,而到11時再次訪問他時,他們二人已見過面。


 [S10]葉錫恩:『我眼中的殖民時代香港』(中文版),第110頁。


 [S11]明報1966-04-05


 [S12]工商日報1966-04-05


 [S13]關於葉蘇二人見面的時間,工商日報和明報都語焉不詳,可能那時是晚飯時間,記者都去了吃飯。這裡有關時間的資料是根據高級助理警務署長雷樂夫後來在調查委員會聆訊中所作的證供,見工商日報1966-05-12


 [S14]『蘇守忠文集』。